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太守与鱼
来源: 作者: 发表时间:2013-12-18 10:26:41

(第三届中国(浙江)廉政小小说大赛特等奖)

  那时候,羊续还不是太守,他只是一个懵懂少年。羊续喜欢钓鱼,经常背着钓鱼竿,独自走到水边去,有时候是一条静谧的河,开阔处水面深邃,临岸的地方水草丰美,他安然地坐在一截老树桩上;有时候是一个丰泽的湖,像一面巨大的明镜,天光云影尽在其中,他会选择一块光滑的石头,一晃半日时光过去了。

  羊续并不懂钓鱼之道,他只是图个孩子的好奇,觉得在看似平静的水面下,有那么多可能,鱼竿一甩,不知会有什么奇迹出现,真是一件特别的事。当然,还有一个原因,羊续特别爱吃鱼,因了家境贫寒,他们家并不常能吃到鱼,鱼肉的美味对清贫中的嘴巴来说是至高无上的。羊续就自己动手,帮家人和自己完成这口腹的念想。不懂钓鱼的羊续也并不常能钓到鱼,只是偶尔的收获,会让他格外欣喜,也只是偶尔的收获,吸引让他时常背着钓鱼竿出去晃荡。

  直到有一天,羊续在那片经常光顾的湖边碰到一个年轻人,也比羊续大不了几岁,可看起来要成熟得多,他的脸上已有了那种深藏不露的智慧,羊续才明白了钓鱼的学问,这看似平静的举动背后有着颇具意味的生命哲学。羊续的鱼竿就搁在年轻人不远的地方,他坐了近半个时辰却没有一条鱼上钩,而近旁的青年人,一旦甩开鱼线,不到几分钟工夫,鱼就上钩了。接着他再次甩开鱼线,不一会儿,鱼又上钩了。这样的钓鱼,旁人看着也有一种喜滋滋的欢乐。羊续开始只是心里羡慕着,随后索性收了鱼竿,坐到青年人身旁。

  “钓鱼的秘诀是什么?”羊续真诚而又怯生生地问。

  “在于心静,垂钓者心里想着鱼,却要不动声色。古人说放长线钓大鱼,也是这个道理,要让鱼以为你并不是在钓它,你只是给它奉送美味的大餐来了。这样鱼才能放心享用,垂钓者也才能心想事成。”青年人一副安然自得的样子,仿佛自言自语。他的话不紧不慢,却透着自信,透着洞悉世事的智慧。

  这话少年羊续似懂非懂,但他似乎能品咂出里面的深意。他继续问:“怎么样的鱼最容易上钩?”

  青年并不马上回答,而是静默地凝视着水面的湖光,看着风在水面上滑过去。他才开口:“最容易上钩的鱼,往往是最贪的鱼,它们不愿到更偏僻的地方找食物,不愿自食其力。因为贪,所以这些鱼丧失了判断力,丧失了抵御诱惑的能力,它们很容易成为别人案板上的鱼。”

  许多年后,羊续还会时常记起青年的这番话。钓鱼,看似如此简单的一件事,其实藏着某种人生的深意,尤其在这个巧取豪夺,相互算计的世界上,每个人都是垂钓者,每个人又可能变为别人鱼钩上的鱼。

  世间的事情巧得很,羊续后来求学入仕,居然碰到了那个钓鱼的年轻人。不过那时,这个神秘的年轻人已不再有时间坐在水边安然垂钓,而是做了一方大员,他不再是过去那种俊逸的模样,他腆着肥大的肚子在豪华的酒桌上吆五喝六,他怀抱曼妙的女子红光满面地从舞榭歌台旁走过。羊续一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,后来渐渐熟悉了他的履历,便只能怪世事难料。现在,那个睿智的垂钓者丧失了年轻,同时也丧失了智慧,羊续怎么看他,怎么觉得他已经不可能再是垂钓者了,他现在成了鱼,一条很大很肥的鱼。他游走在灯红酒绿的浑水中,他觉得自己长袖善舞,泳姿绝妙,但不知道周边落着多少诱饵,更忘记了有多少眼睛盯着自己,有多少心思想把他钓上去,让他上钩,他们好把他的权力从肥厚的身体里慢慢剥离出来,以尽情享用。每回见到他肥头大耳、腰圆膀粗的样子,羊续就替他心寒,一条那么肥的又那么贪的大鱼,他怎么挡得住那么多剪不断、理更乱的长线,挡得住那么多在暗地里闪着寒光的钓钩?

  果不其然,没多久羊续就听到这条大鱼出事的消息:他无尽的贪欲和搜刮最终震动了高层,一夜间打入大牢,几天后就命丧黄泉。

  往后,羊续的仕途越走越开阔,他做了南阳太守。他越来越深刻地体会到鱼与垂钓者的关系。羊续上任不久,府臣焦俭见太守生活清简,尤其是伙食,总是青菜萝卜,甚至都难见油腥。焦俭有点看不下去,焦俭是真心关心顶头上司,差人打了一条白河鲤鱼,亲自送到太守羊续家。白河鲤鱼是南阳最名贵的特产,这真是一条好鱼,足足半尺来长,放到大水缸里,立刻扎了一个猛子,溅起一大片白亮亮的水花。羊续是喜欢吃鱼的,他的家人也喜欢吃鱼,小女儿看到这么一条鱼即刻欢欣雀跃起来,白河鲤鱼的到来,给小姑娘带来了节日般的欢乐。但羊续想起了钓鱼的故事,在私人生活的问题上羊续是决绝的,都有点固不可彻的意思。羊续想让焦俭立刻将鱼带回去,但看着小女儿在院子欢欣鼓舞的样子,羊续心软了一下,更重要的原因是羊续知道焦俭是真心出于好意。尽管家里几个月不见荤菜了,尽管小女儿在大水缸边看了好几天。羊续还是决定不吃那条鱼,他再次记起少年时坐在江边钓鱼听到的话,垂钓者和鱼之间的角色总是从一念之差开始转变的,他不想因为这样的一个闪念而成为案板上的鱼。

  在家人的不解和不满中,羊续将那条名贵的白河鲤鱼悬到廊前屋檐下。冬天的风寒,很快将鱼沥干了,一条活蹦乱跳的鱼成了一个蜷曲的鱼干,羊续仍然不让家人将它摘下来,鱼干静静地挂在太守檐下,成为某种固守的姿态。

  过了些时日,焦俭又想着给太守改善伙食,遂又差人打了一条白河鲤鱼,这一回,羊续将焦俭引至屋檐下,“这条鱼是你上次送来的,我们都没动过,已经成了鱼干。这回送来的鱼你得带回去,否则我还是要悬到这屋檐下。”焦俭觉得脸上有点挂不住,他拎着那条鱼往回走,脸红到脖子根。

  年关临近,给太守送礼的人纷至沓来,每一次太守都很淡然,将他们引到屋檐下,一条鱼,一条送来的鱼,我都不吃,都这么悬着……你们的东西都不是我该得的,我不会收。

  渐渐地,送礼的人都被屋檐下的那条鱼挡回去了,由此,太守也省却了诸多口舌的麻烦。屋檐下悬挂着的鱼是太守内心不可更改的姿势。

  太守常常透过南窗看见那条干鱼在清风里晃荡,每次,太守心里都会想起那句话:在这个巧取豪夺相互算计的世界上,每个人都是垂钓者,每个人又可能变为别人鱼钩上的鱼。(徐海蛟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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